秋水润玉43
第四十三章 情之所至，实难自抑
润玉离开璇玑宫，疾步如飞般超朝南天门走去——从来不曾感觉，璇玑宫竟距离南天门如此的遥远。
从来，不曾如此迫切的想要见一个人。
这大抵便是……相思之情？
现如今荼瑶被废，灵力尽失，再无能力伤害母亲及洞庭水族。
而水神以愿倾水族之力相助为饵，主动提出废除婚约——不必他自己再费心筹谋两全之策。
一切，好像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心中唯一的不确定，仅在旭凤。
想起那炽热如火的男人，润玉心头涌起一股又甜蜜又酸涩的感觉来。
如果旭凤日后回归天界，终究会因荼瑶之事他产生嫌隙……他亦无可埋怨，只是……只是现在，旭凤还未恢复仙家记忆，自己可否稍微贪婪一下，暂且做一个两情相悦的美梦？
谁能想到，曾经雷霆万钧、手腕强硬的天帝，现如今竟犹如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患得患失？
若让前世时空中的诸仙得知，定要惊掉下巴。
润玉自嘲道。突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身影快速闪过，润玉一惊，再定睛一看，却已不见了踪影。
他转头往那身影窜出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下一沉——那是紫方云宫的方向。
润玉一路追到南天门，南天门值守的天兵天将早已接收到谕旨，得知夜神已今非昔比，得了三方天将府的兵权不说，且天帝陛下金口玉言特许他下凡陪锦觅仙子厉劫，是以不敢刁难，唯唯诺诺的为他让开了路。
“方才燎原君可有来过？”他负手背后，问道。
“燎原君？不曾来过。”
——看来应是隐了身形。
燎原君跟在旭凤身边有千余年光景了，因与旭凤同属性，为人老实且忠心耿耿，作为旭凤的伴生侍卫很得旭凤的重视与信任，得了战神的亲身指点，修为之高，在高手如云的五方天将府亦是数一数二的，自不是这些守门天兵可比拟的，是以即便他当真隐了身形潜回天界，悄无声息的来去自如亦不出奇。
——只是，他为何私自潜回天界？
按说以燎原君的死脑筋，旭凤下凡前既命他来璇玑宫听自己差遣，那如没有自己的命令，他如今该在凡间守着旭凤护他安危才对。以他的忠犬属性，理应不会做出私自离岗的事来。
——除非……
除非有人让他回来。
润玉心神恍惚的抬手取下寰谛凤翎——在拦下了荼瑶的一击之后，它又化回了古朴的碧玉簪的模样。
阳光下，碧玉簪在他纤长的指间泛着碧绿的微光。
心脏突然揪痛起来，回天界之前的不安感犹如潮水般再次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溺。一想到旭凤当真欺骗了他，他就眼前阵阵发黑。
他精神恍惚的跳下南天门，几近木偶般往凡间而去。
重生以来，他有着前世经验的加持，修炼事倍功半，修为更是水涨船高，就连旭凤亦早已非他敌手，小小燎原君自是更不必说。不消片刻，他便追上了前面的身影。
燎原君正专心致志的赶路，加上润玉有意收敛了气息，是以他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
两人一前一后下到凡间，此时凡间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润玉远远见到燎原君直接在旭凤的宫殿落下，恭敬的对着殿门行礼道：“殿下，我回来了！”
殿内传来熟悉的嗓音：“进来吧。”
然后燎原君便推门而进，并反手关上了门。
润玉的心不由得一沉，脑中一片空白，似木偶一般机械的落到院子里，脚步沉重得仿佛千斤镣铐加身，然而还是一步一步，仿佛像走向刑场的犯人一般艰难的走过去。
“为何去了那么久？”屋里，旭凤急切的询问。
燎原君无语道：“殿下，属下已是最快速度来回了，所用不过半日光景，殿下觉得时间长，不过是因时间差罢了。”
“闲话少说！”屋内传来旭凤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快些将九霄云殿上所发生之事仔细报告！”
“是！”燎原君回答道，“属下回到天界时，正见到天后娘娘祭出琉璃净火欲杀了夜神殿下……”
“哗啦——”屋内传来物品摔碎的声音，继而旭凤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艰难苦涩道：“母神……竟对兄长使出了琉璃净火？竟……丝毫不顾及几千年的母子情谊？！”
润玉站在门外，心脏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旭凤因荼瑶之死逼问自己的时候，旭凤指责他：“你竟丝毫不顾及母神几千年的养育之恩？”
而这个旭凤，说的却是……荼姚不顾及几千年的母子情谊……
润玉感觉整颗麻木冰冷心渐渐地重新有了温度，眼眶发热，眼尾殷红。
“殿下不必担心，寰谛凤翎为夜神殿下挡下了那一击，而其后天帝陛下与水神仙上皆出手护住了夜神殿下，殿下并未受伤。”
听到燎原君如此说，旭凤才放下心来，“那……母神……”
燎原君叹息道：“先花神之死似乎与天后娘娘有关，且又有鎏英公主作证娘娘指使奇鸢锻造灭灵箭欲杀锦觅仙子证据确凿，水神仙上如何能轻易平息怒火？陛下为了安抚水神仙上，抽去了娘娘的所有灵力，废去天后之位，幽禁于毗娑牢狱了。”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润玉的双手不由得握起拳来，指甲刺进肉中，却焕然未觉。
良久，方听得旭凤叹息道：“母神在位数万年，做了很多的错事，得此结果……也算……也算咎由自取。”
“至少，没有性命之忧。”旭凤声音低沉道，“只望她在毗娑牢狱中能静思己过，潜心向善，赎清罪业……”
“殿下至孝，天后娘娘得知必定欣慰。”
“不，你错了，我不孝……我明知母神这罪行若定下来，必定会受到惩罚，可我还是让你去找鎏英……我明知道九霄云殿上波涛暗涌，却因为两边都不忍伤害而做了缩头乌龟……没有回去站在她身边。几千年来，我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我竟对眼前这许许多多的肮脏事一无所觉，更没能在母神犯错的时候去规劝于她……现如今母神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若得知其中亦有我的推波助澜，想必要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殿下……属下去了毗娑牢狱，见到了天后娘娘。”
“她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娘娘命我……寻机杀了夜神殿下。”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须臾，旭凤声音苦涩低哑道，“……事到如今她仍然毫无悔意，是吗？”
燎原君没有回答。
旭凤又低低笑了起来：“说到底，母神这几千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在为我铺路而已……殊不知，我从来都无心那个位置……”
“燎原君，你记住，润玉是我此生都不会伤害分毫之人……亦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到他！哪怕是母神，也不可以！”
润玉闻言，心神俱震！
“属下谨记殿下嘱咐，定会将夜神殿下当做殿下一样尽心侍奉！”
“你先下去吧……”
“是！”
燎原君的脚步声往门的方向而来。润玉觉得自己应该躲开，可双脚就像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开。
于是燎原君打开门，便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手忙脚乱行礼道：“夜神殿下！”
旭凤闻言，骤然转过身来——只见银白月光下，一白衣翩翩身姿卓绝的仙君站在门口，那不是润玉又是谁？！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便感受到了润玉眼中的彷徨和无助，于是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燎原君，你先退下吧。”
燎原君不敢多留，低头从润玉身旁退下了。
润玉似无所觉，就只是那么呆楞楞的站在门口，看着旭凤不发一言。
四目相对间，仿佛一眼万年。
最终还是旭凤先挪动了脚步。他一步一步朝着润玉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将他拉进了房里，然后关上了门。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门一关，将那银雪一般的月光也挡在了门外，只有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照亮了这一方空间。两人却浑然未觉，视线交缠着，一刻也没有离开对方。
旭凤紧张得手心冒汗，拉着润玉的手却不想松开，指腹不自觉的一下一下摩挲着那细致的肌肤。
“你……”
“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消音。他们看着彼此，在彼此的眼中都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于是心中一松，同时露出一个微笑来。然后润玉很快又敛了笑意，忧思重重。
旭凤知道他的疑虑，主动说道：“在寰谛凤翎回到我手上之后，我就慢慢恢复了记忆……你可会怪我瞒着你？”
润玉垂下眼帘：“……为何要瞒着我？”
旭凤苦笑：“一开始是因为……贪恋你给予这人族太子的温情——不知这份温情，可会同样给予火神旭凤？”
曾几何时，这天之骄子竟也会这样患得患失，惶然无措？
“后来……得知你被急召回天界，想必是母神又想寻机为难你，我知道你心思缜密，手握母神欲杀锦觅的把柄，又有水神风神做后盾，定能自保，便……当了一回缩头乌龟。”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天界去维护你，对不起。”旭凤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下了头。
“可你让燎原君及时去通知鎏英公主了。”润玉抬起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庞，眼尾泛红，“你明知道鎏英出面作证，会坐实母神的罪行，可你还是这样做了。”
旭凤眼眶发热：“我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阻止母神……只好选了最笨的方法……我不孝，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神被定罪而什么都不做……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害……所以干脆就留在凡间不添乱好了。”
“你还让燎原君潜回天界。”
“嗯……我下了死命令，命他在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你。”许是润玉的反应没有如想象中的责怪，反而如此温柔，旭凤竟觉得有一丝丝的委屈，忍不住撒娇起来，声音都带了点软糯糯的鼻音。
“……谢谢你，旭凤。”
润玉再也抑制不住心中迸发的炽热心动，主动亲吻了他。这一刻，什么锦觅，什么婚约，什么复仇……通通都仿佛气泡，被这浓烈的爱意给淹没了。
前世的旭凤在他守丧之时引诱锦觅与他灵修一事，数万年来如鲠在喉，现如今，似乎也终于理解了两人当时的心情。
——情之所至，实难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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