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润玉45
第四十五章 梦尽浮生诉荒唐
两情相悦，水乳交融，在彼此的怀抱中本应沉入香甜的梦乡才对。
可润玉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他在梦中穿过一道道宫门，每一道宫门内，都是不同的场景——第一道宫门，他看见自己躺在一口白色棺材里，被放置在云霄殿外的广场正中央，被无数的鲜花包围着，接受六界子民的哀悼。为首的那个人身上穿着玄色衣袍，那墨色与金碧辉煌的云霄殿格格不入，却无人敢出声置喙，只因先天帝仙逝，这世间已无人能与之匹敌——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润玉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前世的魔尊旭凤，而非他的“凤儿”。
先天帝的葬礼，出乎意料的隆重。六界尊主齐聚一堂，默默哀思。润玉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滑稽——他活着的时候孑然一身孤苦一世，以为自己死了，大约只有邝露会为自己伤心落泪吧？却没想到梦中他们还为自己准备了如此隆重的葬礼，就连视他如仇人的花界和魔界竟也悉数到场。真真是极大的哀荣。
——左右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他神色木然的想。
第二道宫门，他看到旭凤身穿玄色皇袍——那皇袍上用金线绣了凤凰图腾，华贵非常。他面色威严的坐在云霄殿他曾经坐过的皇座上，底下诸仙唤其陛下。有仙人上奏言称陛下继任已逾千年，该立天后了！旭凤面色阴郁，不悦。
——旭凤做了千年天帝，竟还未与锦觅大婚？
果然是梦。
第三道宫门，他来到一座宽敞的大殿。大殿空荡荡，惟有正中央放置着一口白底金边的棺木，一名黑衣男子正扶棺痛哭，正是旭凤。他满身酒气，趴在棺木边上哀哀祈求：“兄长……我错了……你回来……”声声哀戚，句句苦求，润玉看着听着，竟觉得心房微微颤动。
那棺木中不是别人，正是润玉前世的尸身。他仙逝千余年，照理说早该化为天地浮尘了，也不知旭凤用了什么方法，尸身竟保存完好，除了面色苍白胸口无起伏……乍一看去，竟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接下来的画面让润玉感觉十分惊悚——只见旭凤竟将他的尸身从棺木中抱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寝殿走去。他醉得不轻，走路都走不成直线，可还是将怀中的尸身保护得很好，生怕颠着了一般，犹如怀抱世间至宝，温柔至极……
他将那无知无觉的尸身轻柔的放到床上，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除了外衣鞋子，上了床，躺下来搂着那尸身，忍不住了就偷偷亲一口，就好像偷吃了糖的孩子一样又忐忑又甜蜜的神情……
“……”润玉越发觉得这梦荒谬绝伦。
第四道宫门，他看到锦觅、丹朱、彦佑聚在一起，讨论旭凤的越来越疯狂的行为。
“旭凤已疯魔了，他日日夜夜对着润玉的尸身疯言疯语，病得不轻啊！”丹朱摇头叹息道。
“昨夜我潜入他的寝宫，本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将润玉的尸身偷出来，竟看到他……他竟对润玉的尸身行那无耻之事……”彦佑面沉如墨，想是所见所闻实在匪夷所思。
“这……这……唉！真是造孽啊！”丹朱跺脚。
倒是锦觅，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天真单纯，她看着两位好友，不解的问：“我觉得凤凰挺好的呀，每日按时上朝，处理政务兢兢业业，做了多少造福六界的好事啊！他不过就是夜间回去，与爱人闲聊罢了，闺房中事，你们也要管吗？”
在场两人……不，是三人——彦佑、丹朱和润玉都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尤其是润玉，他无奈的想：梦中锦觅仙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爱，只是……她好像与那两人不在一个频道，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那、那润玉又不是他妻子，你这比喻就不对了……”丹朱磕磕绊绊的说。
“不是妻子，形同妻子。”锦觅认真反驳道，“虽然小鱼仙倌已经死了，可凤凰还是爱他，每日同食、同寝，每日为小鱼仙倌更衣洗漱，真是顶顶顶痴情的，你们不觉得感动吗？”
——不觉得！！
润玉突然惊悚的发现：并不是锦觅与他们二人鸡同鸭讲，真正不在同一频道的好像是自己——他们说的，好像原本就是同一件事！！
他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一世的旭凤粘他爱他也就算了，毕竟还没经历过那些腥风血雨，在他心中，自己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哥哥。可……前世那个旭凤？爱他？还爱的情不能自己，即便对着他的尸身也情不自禁？
这可真是顶顶顶荒谬的笑话了。
——虽然一点也不好笑。
第五扇门……润玉一点也不想继续看了。他觉得这个梦境无聊透顶，毫无意义。然而门还是在他眼前缓缓打开，在看清门内情景的那一瞬间，他顿时浑身冰冷，仿佛跌落万年寒冰之中——只见门内一片艳红，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纱缦、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床、还有屏风上粘着的大红的囍”字……而“他”穿着一身红色婚服，被同样身穿红衣的旭凤抱在怀里，兀自“沉睡”。旭凤却不以为意，早已习惯了一般柔声在他耳畔轻声细语道：“兄长，你穿红色真好看。”
他脸上的浓情蜜意、眼中的炽热情感、口中的甜言蜜语却让门口的润玉遍体生寒。
“虽然兄长很适合白色，但是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我觉得还是红色喜庆一些……兄长可不要气凤儿自作主张。”
大喜之日？润玉看着满屋子的红，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第一次觉得这颜色如此刺目！
丹朱说的是对的——这个旭凤已经疯了！
他转头不欲再看，眼前又出现了第六扇门，这次他毫不犹豫的主动推开了——反正，想必再也没有比亲眼目睹旭凤亵渎自己尸身更惊悚荒谬的了！
可他错了——第六扇门里，天界又是在举行葬礼。不同的是，此次那个黑衣的旭凤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的躺在了棺木里。
润玉走到那漆黑的棺木旁边，木然的低头去看那张曾经神武飞扬艳冠六界的脸，木然的想：这又是过了多少年？他怎么也死了？
然后他就听到锦觅的哭声：“都怪你！谁叫你把小鱼仙倌的尸身偷走了？还、还叫老君用三味真火把他烧成了灰？是你害死了凤凰！”
彦佑一脸菜色，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低声辩解道：“谁知道他这么疯狂，竟敢直冲上清天，说什么……要屠尽六界，唉！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为天道所惩罚？”
……原来没有最荒谬，只有更荒谬。
润玉木然的低头看着黑色棺木中那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一脸死气的脸，长久的站立着。
——这个梦境到底想告诉自己些什么？
想告诉他，上辈子他死了之后，六界中还是有人真心为他惋惜伤心？
想告诉他，旭凤在他死了之后突然发现对他情根深种，对着他的尸身也情不能自已？
还是想告诉他，上辈子他们兄弟二人，为了锦觅不惜兵刃相见生灵涂炭，那场神魔大战根本就是个笑话？
润玉突然嗤笑起来，慢慢的，越笑越癫狂，笑得双肩颤抖，笑得……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
——荒谬！真真是荒谬啊！
前世的他与旭凤，本就是天平两端，从来都只有不死不休的对立和无休无止的争斗，哪来的这么情深意切？
不过是……一个荒谬绝伦的梦罢了。
——“兄长？哥！”突然熟悉的焦急的叫喊，犹如一阵惊雷般在耳边炸响，润玉睫毛微颤，终于从那重重宫门中挣脱出来，睁开眼睛，便看到那张熟悉得不得了的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只是眼前的脸为何如此模糊？
润玉的手颤抖着摸上那张脸——是暖的。虽然明知道那只是一场梦，梦中的“旭凤”也不是这个与他相知相爱的凤儿，可想到这张脸浑身冰冷的躺在棺木中的情景，仍然让他恐惧得周身发冷。
“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怎么叫你也不醒，急死我了！”旭凤见他终于醒来，松了一口气，伸出大拇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心疼不已。
“……旭凤……”润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从喉咙里迸发出一股细微的哀鸣。
“我在。”旭凤抓住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眼神温柔。
“我好冷……”润玉闭上眼，眼泪控制不住汹涌的往下滑落。
“我抱着你，别害怕……”旭凤重新躺下来，伸手将他搂在怀里，“我来温暖你……有我在，你再也不会冷了。”
润玉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如此悲伤，他埋在旭凤怀里，用力的抱紧了那温暖的身体，就好像抱住了一生都不能放手的至宝。
——别丢下我……别再像前世一样，留我一个人，孤独的走上千千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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